季节令

2020-2-23

今天讲的又是季节相关的故事。

在公共时间线里，春夏秋冬循环往复。淡粉的春风、翠绿的蝉鸣、金黄的落叶、极白的积雪，各自四个月，循环出现，以冬为终，又自春重新开始。人们可以在冬季结束当前年的季节循环，又在春风拂面的春季期待新一年的循环。由此往复，时间如长河，奔流向前。

在我的时间线里，季节是一条单方向的矢量，时间向着一个方向奔流，季节随之而去。没有循环，每个季节都独一无二，又长短不一。

白季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最漫长的季节。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在我感知到季节的时候，就已经身处白季了。同属于公共时间线的我，跟着几位小伙伴一起度过了很多个春夏秋冬。第一年，有大约七个小伙伴一起玩，到了第二年，就剩下四个，后几年越来越少，最后就剩下两个人。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慢到我快要忘记了自己拥有不同的时间线。我的宠物从奶声奶气变得老气横秋，我的圆珠笔写完了一支又一支。窗前的黄瓜收了八次或者十次，院子里的大枣染红了院子十一次或十三次。

又过了几年，我的生活中出现了好多神奇的东西。我压住那些黑色的凸起，那灰色的方形玻璃就会呈现不同的状态。我用带有黑色凸起的板子，畅游于森林与城堡，穿行在田野和林间。在公共的夏季，我是忍者，是有着三只眼的少年僧人；在公共的冬季，我是会变成狸猫和鸭子的兔子，也是怀里揣着糖果拯救梦境的英雄。

我在白季中大约跟友人相伴了七个春夏秋冬，在我们都当够了忍者和梦境英雄的时候，我发现正在前往下一个季节。

灰季

新的季节里，我的朋友们不在了身边，我也失去了灰色的玻璃。这样我就再也没办法在睡梦中成为英雄了。后来的几年里，我还经常梦见自己出现在一个只有冰天雪地的世界里，我捡起落叶变成狸猫，飞到空中捡到了熊的衣服，变成了会飞的熊。

我有了新的朋友，大家来自不同的时间线。经过交流，大家的时间线偏移各不相同，但都或多或少有过交点。这感觉很奇妙，就像是大家围着炉火坐下，畅谈着“我们曾经相遇过”的话题一样。

灰季里出现了一些讨厌的大人，他们走过了更多的四季循环，对小孩子（比如我）们的世界充满不解和恶意。就比如我经常在午后的时光倾尽心血搭好了一座沙滩城堡，大人们总会用类似于“你本来应该睡午觉的”的理由来一脚踩过去。他们善于做小孩子的主宰。时间的长河冲淡了他们的记忆，只有流浪在时间长河的记载者们记得，他们也曾经被做了主宰。

灰季的天空不是纯蓝色的，所以白天的降临对于我来说不是特别的期待。我经常在太阳的闹钟刚响的时候就从被窝中爬起来，越过大人的房间直接前往室外。我骑着自行车来到空旷的大街，看到红绿灯还没有开始值班。凌晨3点的红绿灯是休息状态，三个灯都会显示黄色并以一定频率闪烁，这情景有一些静谧，也有一些诡异。我再次蹬动单车，赶在太阳起床之前赶到城市的边缘。经过了最后一幢15层的大楼之后，再也没有能阻止我见到太阳的物体了。我停下车子，脱下外衣，哼着前夜刚听过的音乐，期待着太阳的降临。

等到太阳出现，空气逐渐升温，为了抵御半夜的寒气的厚裤子已经成了我的束缚，于是我脱掉裤子，露出预先穿在里边的短裤。清晨5点，露水的香气降临在城市边缘的边缘的野草叶子上，我重新蹬动单车，趁城市还没醒来，我要尽快变回普通人的样子。越过大人的房间，回到自己的床上，继续没做完的梦。

翠季

在一个炎热的夏天我辞别了灰季，像上次季节交替一样，我失去了本来就交情不深的伙伴，也失去了再在三点寻找自己本来的样子的热情。我在灰季目睹了朋友们触碰禁果，又目睹越界的人受到怎样的惩罚。

翠季里我心里有了更多的元素，这导致我要记下更多的事情，我意识到该有一个本子来随手记下这一切了。于是我在翠季买了一个翠绿色的本子。本子拿到手后我在第一页歪歪扭扭地写下： 此曰季节令，始于翠季。 值莺飞草长，书鸿雁之章。 为了让自己能跟其他具有公共时间线的人正常交流，我在季节令上手绘了日历，并在日历上标注了每一个重要的日子。那上面有父母的生日，我升学的日子，以及考试的日子。

除此之外，季节令上还有千奇百怪的记录，比如我今天掰断了多少根粉笔，又有多少个被掰断的粉笔头被相隔两排的其他人收集了起来。再比如讨厌的大人们说的话以及针对每一句讨厌的话的批注。还有一些流水账的记录，还有鼓励自己的一些话。

从再也没有见过夜里闪烁着黄色的红绿灯开始，我就习惯了在季节令上记录新的事情或者添加新的内容来鼓励自己。从某一天开始自己变得特别励志，又从某一天开始学会了消极和自负。我在翠季里，心里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大，表达出来的东西却越来越少。我把全部想说的话想唱的歌想写的文都记录了下来，写给了自己，一笔一划地写在了本子上，刻在了心里。

桃季

白季很长，有十多年那么长。翠季很短，短到只有6个月。我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自己彻头彻尾地变成了另一个人。我在心里凿开了一座山，用心填成了一片海。

我发现自己换新的季节，还是已经换季很久之后。发现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在这个季节里遇到了另一个人，她让我愿意开放心里的那片海。遇到她之前，我为了这片海，关上了自己对外边世界全部的门；遇到她之后，我打开了一扇门，领她来到门前，门开的过程中，时间被放慢了，一片大海逐渐映入眼帘。我们在沙滩上奔跑，在沙滩上迎接各种天气的到来。我们被暴风雨淋湿身体，又在奔跑中被突然出现的大太阳晒干被打湿的衣裤。在沙滩上，我们忘记了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也忘记了太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算是打雷，也不会被注意到。

我曾经以为这片心海终于找到了主人，可是这个季节比上一个季节持续得没长多少，大约7个月，我突然被切换到了下一个季节。

银季

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忘记在翠季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封闭的世界，也无法忘记这片海滩曾经在桃季对外敞开门扉。出于对海的执念，我在桃季末尾，选择了真实存在的海边作为准备用来度过接下来的时光的地点。

原本平整的沙滩被踩得全是脚印，搭好的沙雕被涨潮的海水冲得七零八落，海边有因退潮却没能回到海里的干瘪的鱼虾裹挟着海带奄奄一息，远处轮船鸣叫着消失在落日余晖里，在火烧云下面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眼前一副破败之景，原本海岸远处杨柳依依的景色不复存在。于是我关上了门，用接下来的时光重新构建这片海。

在银季里，我的内心再次被填充进更多的内容。有关于未来，还有梦想。我开始学着别人一样甄选心海里可以对外表露的内容，并学着别人的样子把自己表达出来。我开始渴望对世界的表达，也开始期待世界的回音。我学习了很多种方式来对世界喊话，文字形式的，有韵律形式的，蜿蜒曲折的，还有充满玄机的。我在对世界喊话的过程中听到了其他的喊话声，于是就跟大家一起喊。我开始意识到，这世界上，想要对世界喊话的人很多，在这城市里，每天都有无数流星升起。每一个梦想、每一个努力都会带着各自的能量，变成流星，挂在天上，照亮各自的一小块夜晚。我看得见很多流星，从那之后，夜晚就再也没觉得过黑暗。

珏季

在银季里，所有人创造的流星照亮了我的夜空，这让我的心里充满了来自自然的能量。那是最纯粹的白色，亮光甚至刺眼。我的心海很快又构建好了，这次的海滩更加辽阔，海岸线远处还有巨鲸游过，天上隐隐约约挂着彩虹，后边的街道两侧杨柳依依，俨然一副春意盎然图。

我挥洒出的能量成为了别人的春季。我们曾经在3月的春夜看到操场的绿草冒出嫩芽，也曾在10月的落叶里写下所能写出的最美好的句子。我们把未来的某一天藏在操场上最不为人知的一个坐标的深处，我们在天台闻晚风的气味。

6月的洗发水格外的香，香到觉得舒肤佳也飘着蝉鸣的气味。七月的晚风格外的舒爽，觉得飘着花露水的蚊子包也是大自然的馈赠。白色床单下垂的方向指着蓝灰色的陌生拖鞋，电视里的节目自顾自地播放着。曾经以为是过界的信仰，此时此刻却促成彼此心照不宣地偷食。万籁俱寂后一切也都归于平静，不久前的悸动也如平静湖面上的条条涟漪让人想要牢牢抓住。于是少年和少女的探索被化作许诺，试图让一切都定格，想要让时间线就此停止。

三月的风七月的雨，总要拜倒在十一月的严寒下。在十二月的冬阳到来之前，洗发水的香味早就烟消云散。就像这个季节的名字，缺了角的玉，一定绝美，也注定抱憾。

橙季

我决定亲自前往那杨柳依依。于是我在七月的第一天搭上飞机，降落在千里之外。

千里之外的雾气很大，从室外进入室内眼镜会起雾。流星很多，对于天空来说，夜里和白天没什么区别。这让我无从收集自然能量，心里的海滩一直呈现破败的状态，无暇修复。

那一年的秋天来得很快。秋天来之前下了一场大雨，原本干涸了四年的人造河被雨水填满。我不再经常行走在沙滩上看搭好的沙雕，也很久很久没听到远处轮船的鸣笛声。偶然的一次我突然想起，之前的海岸线远处还有巨鲸在呼吸，天上还曾经有过彩虹。

很快冬天就来了，我永远失去了那片海。虽然可以行走在真实的海边，但是总觉得跟心里的海差些什么。我在冬天跟友人前往真实的海边，被真实的海风无情地刮擦着脸颊。深冬的海边空无一人，就连寒风也懒得悲鸣。我从公共的房间搬到了只有自己的房间里，我可以有更多的私人时间进行更多的探索。我继续与世界保持连结，一直期待着回响。我用图形的方式描述自己，用文字的方式与世界交流。我与更多旧朋友取得了联系，交谈中我得知大家都依旧行走在自己的时间线上，只是没有了交点，所以没了回音。

春季

终于在特有的时间线上迎来了春季。

在春季，我的身边出现了一只白猫。我一直想要身边有一只白猫相伴。在心中是一只白猫，具现化之后可能是一只白猫，或者是一只黄狗，又或者是一个可爱的粉色的人，也有可能是一些美好的事情。经历过如上所说的季节之后，对自己的要求只是想要保持最初的美好。

在之前的季节里，我走过了其他人的几次春季。在后来的日子里，我记录道：

第一部是初春一般的尝试与待放。第二部是盛夏一般的回忆里的疯狂。第三部是摸到了现实的影子的秋风萧瑟。第四部是寒冬。寒冬里有生活与现实，穷困与欲望，责任与负重，还有脱离梦境认清现实的无奈和妥协。 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春季。我经历了漫长的白季，昏暗的灰季，热情的翠季，热烈的桃季，耀眼的银季，安静的橙季——在经历了这么多千奇百怪的东西之后——终于跟其他普通的时间线在春季有了交点。

为了庆祝这个交点的出现，我把春季又分为了四部分，并用文字的方式记录每一个部分的内心感受。《春章》里我记录了新的桃花再一次开放，以及新加入的家庭成员——一只白猫。《夏篇》里我记录了自己在梦中重回那片海。那片海是另一个世界的天，也是另另一个世界的尽头。我进入蓝色森林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并跳入蓝色森林的尽头，随后潜入海水，从海水的另一边落入另一个世界的天空。我打着雨伞在天上漂流。巨鲸的呼吸与轮船的鸣笛交织成交响曲，走神中刮蹭到了一抹彩虹，白色的衬衫肩膀留下了七彩的痕迹。准备写《秋语》的时候这个春季就到了结尾，于是只能用《秋语》来记录春季的结尾。

结束之章

从此之后我的季节陷入了混沌，类似于白季，无比漫长又不知道结尾在何方。

我仍然保持着与世界的连结，仍然在夜晚到来的时候努力产生一颗流星尽力去划破夜空。我坚持对世界喊话，坚持等待世界的回音。一直没有放弃收集这个世界的美好，纵然外界魑魅魍魉横行，还是应该为了那颗微小的流星保持自己。

这夜晚很漫长，混沌也无边无际。等待下一个季节呈现在面前，可能会突然发现，昔日以为的混沌，实际早就是新的季节了。届时再为这眼下的季节起个名字也不迟。

晚安，比基尼海滩的所有人。

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