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坐

2020-4-4

海上三日无言  /

卧听雨打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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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偌大的海面上只停着我们这一叶扁舟，到了江南的梅雨季节，这种细雨总是说来就来，而且来了还不容易走。三天前我们乘船驶入海深处，吃茶，听雨。三天来就这样对坐着，听着窗外绵绵细雨敲打船舷的声音，茶续了很多次，雨却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对面的人——女人——我们并不相识。三天前在乌云密布的海边，我看着海远处的方向出了神。她不知从何处而来，路过我身边，好像看透了我的心事。于是我们相视，有了一个眼神的交流。随后乘船，来到了这里。

“海在讲什么？”她讲出了两个人三天来的第一句话。

“它没有说话”，我答道。

“也对……”她喃喃自语道，“这茶，这雨，这海，如那人，皆无心。无心之物，怎么能说话呢。”

“无心的物随处可见，但茶有心，海有心。如果你有心，这雨也有心。”我讲，“雨打船舷的声音，听上去杂乱无章。但如果换一种思考方式，在密密麻麻的敲打声中，雨是不是也在弹奏着世界上任何一首曲子呢？”

她不置可否。

于是我们彼此变得沉默不语。

2

暂时的沉默让我的思绪获得中场休息的时间，这让我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四下无人的海面上与陌生女子对坐。于是我开始回想三天前造访海边的缘由，这让我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发现楼下的奶茶店新上了一款奶茶。奶茶店的宣传气氛让整条街充满了相比于往日两倍的活力。

我也挤在人群中凑热闹。一来是想感受一下新的奶茶有什么过人之处，二来是想尝试一下普通人一样的社交——我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太久了。

人群之中我看到了一个漂亮姑娘，我的目光穿过人群直接被她吸引过去了。我便往人群中央挤，试图挤到她身边，想要看清楚她的全部。她排的队很快，很快地她就买到了奶茶，离开了。我很沮丧地排完队，买了奶茶回家了。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我又有了出门的冲动。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我会不会有可能还遇见她。于是我换衣服出门，去奶茶店排队。果然，目光穿过人群，又停留在了一位姑娘身上。仔细看过去，果然还是她。

就这样，从那之后，我每天都去排队买奶茶。终于一天一天过去了，我离她越来越近。终于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我排队终于到了她面前。清秀的脸庞仿佛春风拂面让我感觉神清气爽，轻盈的身姿让我的魂魄飞到了白云另一端。就这样我每天都去买奶茶，渐渐地姑娘也有一些脸熟我了。

终于有一天，她开口问我，“你每天都来喝这个吗？”

“对啊”，我说。“我看你好像也连着买了好多天了。每天都喝奶茶，不会对女孩子的健康有影响吗。哦对了，你的身材这么好，不会轻易被奶茶影响的吧。”

突然说这么多的话，再加上我感觉到脸在发烧，不知道有没有让姑娘感觉到异样。

“没有，奶茶不是我喝的。”她说。

我有些惊讶，“那……？”

“是店里的小姐妹喝的。她特别爱喝奶茶，每次喝完奶茶，上工就能更有劲。”

“你……是做体力活的？”我越来越好奇了。

“也不算吧。我在那上班”，说着她指向马路对面，“红浪漫ktv会所。咱俩加个微信吧，你要是来，我给你安排。你喜欢漂亮的妹子还是年轻的妹子，还是学生妹呢？”

“呃……还是不必了。”我落荒而逃，当然也没有买那天的奶茶。回到家之后，我甚至觉得，近来一个月，我已经把这辈子的奶茶都喝够了。

3

“所以，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缘故？”我讲完了完整的缘由之后，她很不屑一顾地问我。

“不是，我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比如呢？”

比如……

我是不是太容易就喜欢一个人了。

一个轻微的亲昵感就会被我放大很多倍，以此来推断“我跟她有可能”，而忽略了“我跟她根本没可能”。经历了很多覆辙之后的我，在心花的萌芽阶段，就能提前预知到日后的全部不愉快，就算如此，还是想去试一试。

“我觉得你需要的，恰好是认清自己。”她说，“你对自己足够了解吗？”

“我很了解。我知道自己的质量，也知道自己配不配。”

“这不是了解自己。”

“那什么是了解自己？”

“你需要先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4

我承认，在与世界的交往过程中，我太敏感了。

一个瞬间的体感上的接触，就能让我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反复想起。一个细微的小事，都会在未来十几年里的某一些夜晚或者是某一些我走神的时候突然闯入我的脑海，让我久久不能逃离。我会记得某个时间点突然出现的一串数字，我甚至能记得我的高考准考证号是14211322150246，我初中前桌的QQ号是51786×××4，大学一个来借充电线的学弟的微信号是tuilia××××chang。诸如此类。

我曾经跟人解释我的经验值体系。人经历一件事后会获得经验值，经验值能代表人与世界的认识程度。普通人经历了1的事可以获得1经验值而我由于特殊的敏感，可以经历1之后获得2到5的经验值，并引以为傲。时间久了我发现，记忆负荷越来越大，这导致我忘记了很多久远的事。这意义也很重大，这证明了我的记忆是一个队列，而不是一个栈。

5

“那你既然都能预料到，为什么还坚持着去买奶茶呢？”她问我。

“喜欢一个人是拦不住的。”我说。

“要开始伤感语录了是吗？”

“不是。我想说的是，就算能预料到所有的后续，我还是想试一试。这可能就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具有普通人类感情的一个人，本能的做法吧。”我说。

“不怕再受重复的伤害吗？”

“就算不栽到这里，我也会栽到下一个里的。”

“我认同你。”

6

我们决定打道回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将船扭头，缓缓驶往故地。

雨渐渐停了，船舷也静了下来。我想起她说的无心之物，但由于困意袭来，也无暇多问。我跟她盘腿对坐，船外雨声淅淅沥沥。穿过层层薄雾，海岸线逐渐浮现在眼前。

4月4日